東方週刊太湖大學堂家長“受訓”記

“現在中國因為錢來得太快,暴發戶太多,別說大款,那些中款、小款都鋪張浪費,小孩子將來怎麼辦”。

講堂內,近百位小學生家長盤腿而坐,鴉雀無聲。雖然幾天下來,有些人已經腰酸腿疼,但仍未有怠慢。

2009年10月9日到11日,地處蘇州吳江的太湖大學堂附屬國際實驗學校的小學生家長們,在大學堂參加禪修課程。上面的一幕,是家長們在“靜定”課上練習打坐。

在此期間,《瞭望東方週刊》參與體驗了全過程,並對太湖大學堂董事、臺灣薇閣學校董事長李傳洪進行了相關採訪。

誰來教育父母

10月9日,太湖大學堂國際學校開學伊始,新學期學校的小學生又增加了一倍,達到60多人。

當天上午,校內電瓶車穿梭忙碌,把進入大學堂的小學生交給辦公樓的老師,孩子的家長則到“七號樓”——一座青磚仿古建築內,登記報到。

登記時,需填寫一個申請表,其中一項要回答的問題是“是否打鼾”,學堂要求“為了家長專心用功,夫妻不同住”,按報名先後順序男女分別安排房間合住。

大學堂的生源來自全國各地,有些家長帶孩子乘火車、飛機遠道而來,也有附近幾省開車過來的,停車場轎車牌照多為滬、浙、蘇、閩。從穿著氣質、言談舉止不難看出,各位家長來自不同階層。因為他們的孩子互為同學,在安排停當之後,家長們很快彼此熟悉,並開始交流資訊。

大學堂為每位家長制作了胸卡,要求務必佩戴,卡上寫有家長和孩子的名字。

講堂設在“七號樓”一層的一個大廳內。廳內前半部席地擺放著幾十個約一米見方的黃褐色坐墊,學員們上課就坐在上面。後半部有幾排竹椅,供身體狀況不能打坐的學員或旁聽者之用。聽課時,男女學員左右分區,不論身份、地位、年齡,按身高,從前至後,依次而坐。

上課時,有專人負責全程攝影,另外有人把老師講到的一些要點投影到講堂前面的螢幕上。

訓練課程分為三種,禪修、瑜伽和靜定。禪修課,老師講解打坐的身體姿勢要領,呼吸的方法調整和簡單的音聲瑜伽。靜定課則是老師與大家一起打坐。

三天的課程,家長們對幾乎所有課程表現得嚴肅認真,頗為積極。幾乎沒有遲到、早退或缺課的現象,有些家長在晚上休息時間還在講堂內練習。課上,家長們則拿著筆記本作小學生狀做筆記,課間休息時,還會有人圍攏到老師身邊請教。

禪修課與靜定課打坐往往要半個小時不動,初學者一般都會腿疼難忍,但家長們基本都咬牙堅持了下來。

一次瑜伽課結束,多位家長圍住老師,讓其指點自己如何“雙盤”,一位男士眼見很多人都能“雙盤”了,也坐下來,把雙腿扳起來,盤上去,老師微笑著輕聲說:“我看到你的臉都紅了,太為難了,還要做,就是貪了。”

9日晚飯後,有幾位美國學者和大家一起探討教育問題,麻省理工大學教授彼得·聖吉說:“做父母實在是冒險之旅,我感受到的是能從孩子身上學到什麼,而不是教給他什麼。”

坐在一旁的郭姮晏校長感慨道:“都想教育孩子,誰來教育父母?”

灑掃應對

“學員在禪修班期間,等於出家專修,務必放下萬緣,專心用功。故而從始至終,務必全程參加,不能遲到,不能請假,不能使用手機,不看電視,不處理公務,不與親友聯絡,不與同修閒聊,如果做不到以上任何一點,請勿報名。”

“進講堂前,請務必保持身體及衣服清潔,勿用香水,禪坐時保持腳襪乾淨。”

“教師上課時,請保持安靜,積極回答教師所問問題,回答問題或發言時,請大聲,吐字清晰,語速中速。課間和下課後、用餐期間,除非教師召喚,不找教師拍照、合影、簽名。”

……

家長們在申請參加禪修課程之前,都收到了大學堂的“學員須知”,共20多項,事無巨細,一一要求。

“現在的人經歷了很長的價值觀空白時代,很多大人做不到把最根本的規矩告訴自己的孩子,因為他們本身就是沒有是非的。”李傳洪對本刊記者說。

那個每天給家長們講禪修課程、衣著素樸、神態安詳的女士是李傳洪的姐姐,大學堂國際學校校長郭姮晏的母親,李素美。

“有些家長給小孩子的觀念是,只要你高興,有什麼不可以?過一個生日就要花幾萬塊錢。(這種現象)在中國尤其嚴重。”李傳洪說,“現在中國因為錢來得太快,暴發戶太多,別說大款,那些中款、小款都鋪張浪費,小孩子將來怎麼辦?”

出身臺北商業世家的李傳洪,24歲時即被臺灣《大學》雜誌報導為全臺灣前20名納稅人之一,34歲當上臺灣農林公司總經理,現在的身份是臺北市私立薇閣中、小學董事長、財團法人,薇閣文教公益基金會董事長。他以其他產業的積累資金辦學,薇閣每年有100多萬美元的獎學金和助學金,包括資助家庭有困難的學生。且學校不接受任何捐款,他的想法是“當省不用,當用不省”。

李傳洪告訴本刊記者,太湖國際實驗學校和臺灣薇閣共同的教育理念是:啟蒙教育的重點在“灑掃應對”。

“講堂內,坐墊擺放整齊,下課後蓋腿的毛巾折疊整齊,鞋子按照規定擺放整齊。”

“用餐時,吃完盤中飯菜、喝完杯中水。用餐後,自己把餐具茶杯放回回收處。”

“學員須知”中,有多項要求家長自己做的事情。

“臺灣的很多貴族學校不讓小孩子去做事,家長說‘我的孩子不是給人當僕人的’。我們學校(薇閣)的中學、小學只有兩個負責打掃的阿姨,學校的衛生都是學生自己做,包括打掃廁所。”李傳洪說。

身擔大學堂總經理和國際學校校長之職的郭姮晏,也常常在學堂內步履匆匆,事必躬親,看上去像個跑腿雜役。

“導之以政,齊之以刑,民免而無恥;導之以德,齊之以禮,有恥且格”是李傳洪辦學的訓導原則。

辦學不是投資

據臺灣媒體報導,李傳洪所辦的薇閣(包括幼稚園、小學和中學)是臺灣著名的私立學校,現在的臺灣“立委”中有三四十人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薇閣讀書。

“臺灣的教育被罵得要死,好像走進了死胡同找不到方向了,就拼命讓孩子補習。大陸和臺灣很多問題都相似,教育也一樣。”李傳洪說,他辦教育的初衷是“在不可能中找可能,給中國的教育找一個新的道路”,他的道路是從修養方面找。

李傳洪說,臺灣薇閣和太湖國際實驗學校一樣,很注重讓學生修靜定課,是希望心性修養能化為人性的光輝,激發出潛在的能力,讓人清楚什麼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。

靜定取《大學》中“知止而後能定,定而後能靜,靜而後能安,安而後能慮,慮而後能得”,是儒家修身養性的方式方法。

李傳洪辦教育多年,他認為私人興學的重要理念是,董事會受家長的託付聘請老師,承擔傳道授業解惑的使命。在畢業典禮的時候他會給老師行跪拜禮。

“七號樓”一層的休息廳裡,南懷瑾出版的著作就在伸手可以拿到的地方。

此次禪修課程,共三天兩夜,每人收費2500元(含住宿、三餐,講課不收費)。為鼓勵學生父母同時參加,父母二人同時參加只收一個人的費用。

“我不是投資者,是受家長託付的辦學者,說投資者對我來說是羞辱。”李傳洪說。

“如果小孩子回家,家長這樣罵,‘死鬼,爸爸媽媽賺錢那麼辛苦,都給了你那麼黑錢的學校,還不好好讀書。’這句話把人格都扭曲了,如果(學校)被家長這樣罵,師道尊嚴置於何處?”李傳洪說。